回台湾过年，和一位久违的朋友坐在山上一家新开的咖啡馆聊天。
咖啡馆位于一个小公园里面，景色不坏，半看城里的屋楼瓦墙，半看近处的绿树山岚。聊着聊着，朋友忽然好奇的问：“像你这样以吃饭喝酒为业的人，是怎么吃饭喝酒的。”
我经常被问到这样的问题，朋友的意思是：吃饭喝酒谁都会，怎么吃喝得比别人更专业？需要特殊的训练吗？尤其是喝酒，总需要点专门的技巧吧？
这让我想起曾任《纽约时报》首席美食评论家的《千面美食家》。里面作者描述碰到一个爱喝酒的品酒方式：他每饮一口酒，就在心里想象这支酒带给他的心灵风景。他用心灵来记录每次的品酒感受，一旦将品酒感受转化成画面，他就可以将之记录在自己的品酒记忆画册中了。
这是个很个人而独特的饮酒方式，很少人是这么喝酒的，或是有能力这么喝，当然也不是所有的酒都能这样喝。
喝酒到底有没有技巧可言？差不多所有谈到基本品酒的书和杂志都会教人如何凝神观色，如何摇杯闻香，又如何卷舌入口，捕捉气味。但是，所有品酒的动作也到这里为止，之后的感官体会，也许真需要有个谱，来为捕捉到的感受香味定位。
我一个朋友喝酒心中就有一个这样的谱。他说，在他的脑海里有个小抽屉，每个小抽屉代表一种香气，气味相近的比邻而居。比如黄柠檬，绿柠檬是一层的，再过去是橙子，葡萄柚之类的柑橘，再过去是薄荷，青椒，再过去是胡椒，肉桂……他在纸上画出一个像光谱的图案，表示香气的逐渐变化。然而这只是简略的气味区分，他说，每一种味道如果更细腻地分析，也有属于自身的变化。
拿喝红酒时最常听到的草莓，樱桃味道来说，这些水果在青涩，成熟，甚至做成糖渍果酱等各种状态时，其实味道各殊，哪能用草莓，樱桃这样单一的字眼来说明，那是小看酒的丰富性了。所以他向来认为品酒的第一功课是去认真辨别各种天然材料的味道。
学葡萄酒的人都知道，品酒教学上有一种辨认气味的工具，几十个拇指大小的瓶子放在一个盒子里，瓶子上标示着香草，蜂蜜，樱桃等喝酒时常碰上的气味。这工具法文叫nez，本来的意思是鼻子，在品酒时表示酒的气味。我这位朋友对这个东西很不以为然：拿来玩玩还可以，认真对待的话就不必了。香气是活的，有生命的，在这样的化学工具里，香气死板呆滞，没有变化，也不会有变化。就和塑料花一样，做得再好也还是假花，因为根本没有生命的气息。
生命的气息！这是为何都说酒是有生命的原因。
酒的香气来自葡萄，品种差异决定它的香气。你打开一瓶波尔多红酒，那是波尔多红酒多半在橡木桶内储存一年半以上的关系。所以你知道这是混合不同比例品种酿制的葡萄酒。
如果你开的是瓶年轻的布根地红酒，那香味可能是蓝莓，草莓，覆盆子，甚至桑葚，醸的好的，香气活泼，轻巧雅致，很难不让人（尤其是男人），想到青春正盛的纯情少女。这里不设计将女人物化的性别歧视，或是男性沙文的论调，单单只是一个喝酒愉悦的想象罢了，一如刚才将酒想象成美景佳境。
于是许多品酒作者喜欢用描述体型的文字来形容对酒的感受：肥硕，清瘦，丰腴，优雅。闻到紫罗兰香气，不就让人联想到女子的脂粉胭香吗？酒的香气也有粗俗细雅，像各种人品，浑身洒满香水的性感女郎。不过，我一个葡萄酒作家朋友则喜欢用肌肉壮硕，骨骼雄武这般形容男子的字来描绘。
这些辞藻不管是性别上的政治正确，说穿了都只是没事作者表达感受的工具而已，和品酒的抽象体验还是有距离的。
品酒闻香或许有一个客观的，可以掌握的“谱”，但是予人的感受是主观的，每个人记录这种感受的方式也是很个人的。用一句中文的成语就是：寒人饮冰水，冷暖自知。
想懂酒品酒，多喝而已。但不是牛饮无度或是豪气干杯的多喝，而是比较着喝，仔细地喝，用心地喝，把每一口都喝在心里。刚才提到的那个葡萄酒作家朋友曾经说过：喝酒像谈恋爱，我们总是在寻寻觅觅，爱恨交错中遇见知己。
唯一不同的是
酒的世界里
你可以同时爱上好几个
而每一支酒与你相爱交融的时间其实很短
几个钟头而已
一旦瓶底见空
一场恋爱也就结束了
残留回忆
人生苦短四个字在酒的世界里格外有价值
